【双玄】性空山(一)

送君千里直至峻岭变平川

惜别伤离临请饮清酒三两三

一两祝你手边多银财

二两祝你方寸永不乱

半醒半醉日复日

无风无雨年复年

花枝还招酒一盏

祝你娇妻佳婿配良缘

——《性空山》

        某日,博古镇上的一间破道观突然有了人住,一开始乡民们也并不在意,以为只是路过借宿的,谁知那人竟是住下了,还花了一番功夫把满是尘埃的道观打扫得干干净净的,看样子是想在这里长住了。

     镇上的人少有拜神的习俗,有些人甚至更喜欢拜鬼,许多道观都荒废了。看牌匾,这是一间地师观,只这个观长年破败,早已被镇上的人遗忘了。突然有了人打理,倒是引得人们好奇,纷纷围观。

 只是围观过后又不免大失所望,原以为是什么仙风道骨的高人,却实际上只有一个小道士。小道士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,穿着一身旧旧的白道袍,相貌却实在骇人:两眼大小不一,还有点鼻歪口斜,左脸上还有一块很大的青色胎记,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唇边,几乎覆盖了他的半张脸。

     问他从哪里来,姓甚名谁,他张嘴却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,只能打手势,方知是个哑巴。他跛了一只脚,走路一瘸一拐,十分不方便。有位读书人借了他笔墨,他大概写了几句,自己姓风,叫玄,亲人皆已亡故,无家可归流浪至此,只求有一落脚之处,知道自己长得很丑,保证绝对不会出去,以免吓到别人。 

 众人倒没说什么,反正一间无主破观,住就住了吧。只是这样一副容貌,一些人看一眼就不愿多看,马上离他远远的,到是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却颇感唏嘘,觉得他身世可怜,虽长得丑,但笑起来却温温柔柔的,让人不由心生怜惜,便送他一些吃食,他再三婉拒,还是受不住热情,收下了几个馒头。


    夜深人静,观里也终于安静下来,只剩一点幽幽烛火,师青玄在供桌前坐下来,看着那一点亮光出了神,一时竟有些不适应,距离他离开黑水鬼蜮已有几天了,他也从当初崩溃的状态慢慢回过神来。

    那天,他亲眼看着自己“最好的朋友”拧下自己哥哥的头,师无渡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和身上。

 他神志不清,来来回回只能说出:“我想死。”三个字。贺玄回答道:你想的美。

    贺玄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,那笑容带着无尽的森寒,让人如坠九层冰窟,从骨骼到血液无一不被冻僵。

 以前的“明仪”很少笑,总是冷着脸,他却总是想方设法逗他笑,化女相也总爱拉着他,想让他开心。有时候明仪被他逗得狠了,也会笑出声,笑声中带着些无奈与纵容。

 现在回想起来,一切如此荒唐,他每一次出现在贺玄面前,无疑都是在对方伤口上撒盐,而对方笑容之下又是怎样的恨意与嘲讽。

   在黑水鬼蜮,当贺玄最后朝他伸出手的时候,他闭上了眼睛,等待着判决的降临。然而贺玄只是一掌劈晕了他,当他在醒来的时候,已经身处一处荒郊野外。

 他躺在地上,只觉得头痛不已,四肢铅一般的重,他十分艰难地坐起身,身上依然是那件沾血的白衣。贺玄背对着他,看不到脸上的表情。

 似乎是察觉到他醒了,贺玄转过身道:“醒了?知道这是哪里么?”

   师青玄摇摇头,有些不敢与他对视。

   贺玄道:“博古镇,我带亲人的骨灰回来安葬。”

   师青玄小声说:“对不起。”

“你的对不起有用吗?”

  “没用……”他低下头,衣上的斑斑血迹映入眼帘,他手脚并用爬到贺玄脚边,跪着问他:“明……贺公子,我哥怎么样了?”

    贺玄冷冷地道:“死了,你不是看到了吗?”

    果然,不是梦,都是真的,哥哥真的死了,就死在他的面前,是他“最好的朋友”杀死的。师青玄绷着的最后一根神经终于断了,再无力支撑,伏在地上声嘶力竭地痛哭起来:“哥啊——哥!”

     贺玄依旧居高临下看着他,不发一言。

     师青玄哭到再也哭不出的时候,一抽一抽地问贺玄道:“贺、贺公子,我、 我哥的尸首在哪里?”

     贺玄道:“身体留在黑水鬼蜮了,那位太子殿下应该会找人替他收尸的,头,还在我这里。”

     师青玄闻言睁大了双眼,心知移魂一事他原来早就知道,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我能不能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能,你想都别想!”贺玄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话。

    师青玄扑倒他脚边,不停地磕头,边磕边说:“求求你,我哥已经死了,就让我安葬了他吧,否则他身首分离,连轮回都不能入啊!”

    贺玄冷笑道:“那是你哥活该,我一家五口就该横死吗?你知不知道,我本来只想好好的做个凡人,父慈子孝,一家平安,什么飞不飞升,我从来就不稀罕,而你哥为了一己私欲,害我家破人亡,我没有把你哥挫骨扬灰已经是便宜他了!”

    师青玄知道贺玄已是怒火中烧,但他实在不愿放弃,继续恳求道:“那至少看我哥一眼,就看一眼,我知道是我们错了,我们对不起你,我死有余辜,我占了你的命格,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,我只求求你,求求你,我只想看他一眼……”

   “够了!”贺玄怒不可遏地伸手拉起他,阻止了他继续磕头的动作,看着师青玄磕得破皮流血的额头,一字一句几乎咬着牙说道:“你都自顾不暇了,还有空操心你哥?看看你自己吧。”说着拉着他来到一处水边。

    师青玄被他拉的跌跌撞撞,觉得自己的右脚似乎不太灵活,但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,也无暇顾及那么多。

 他跪在水边,清澈的溪水映出一张扭曲丑陋的面容,他惊叫一声,跌坐在地上,双手捂面,瞬间便明白了,贺玄终究还是给他换命了。

 毕竟兄长是死于贺玄之手而不是按照要求被他亲手杀死,所以贺玄并无说话不算数,何况他已是绝境鬼王,就算出尔反尔,谁又奈何得了他?

   师青玄一向最在乎仪容,男相是翩翩公子,女相是绝代佳人,如今变成这副丑陋不堪的样子,放在以往怕是比要他命还痛,只是经历了兄长死亡后的师青玄,已是万念俱灰,生无可恋,似乎变成怎样他都无所谓了。

     “贺公子,我知道,我欠你许多,我愿意以死谢罪,如果我死了能结束这一切的话。”师青玄缓缓放下手,面色惨白,眼神空洞。

    贺玄捏猛地捏住师青玄的下颚,眼里好像烧着两团火焰,狠狠地道: “你以为你欠的债,死就能还清了吗?“

    他捏得很重,几乎是想把下颌掐出血来,师青玄不住微微颤抖,贺玄冷笑:“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,烂命一条,死了倒是便宜你了。要不是你的命还有用,我倒是很乐意把你丢到疯人堆里去,还有你既然占了我的命格,你这条命就由我说了算,等你没用了我自然不必留你看着碍眼。”说罢一只手按上了师青玄额头上伤口。

    师青玄吃痛发出“嘶”的一声。

    贺玄冷哼道:“这点痛都受不了,还想死?我被白话真仙日日纠缠、家破人亡的时候,都不曾想过寻死,只想让我的仇人付出代价。”

    待贺玄放下手,师青玄悄悄伸手抚上自己的额头,发现伤口竟已愈合了,他不懂贺玄在想什么,也不敢问。

    贺玄嘲讽道:“你哥最痛苦的不就是看你变成这种贱命吗?真想让他看看,可惜他死得早了些。“继而又直视师青玄的双眼,声音冷如数九寒天:“你也别想着偷偷自杀,你只要一死,我就把你哥的头送给乞丐当球踢,又或者你知道民间话本中是怎么对待仇人的头骨的吗?”

    师青玄摇摇头,贺玄便低下头贴在他耳边,轻轻地说了两个字。师青玄听罢抖如筛糠,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再一次顺着脸颊滑落,忍不住再对着贺玄哀求道:“贺公子,我什么都听你的,求求你千万不要那样对我哥,他已经死了,你就给他留一点尊严吧。”    

    贺玄喝道:“够了!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。我暂时不杀你,但也不能放了你,我会找个地方让你待着,听明白了就赶紧跟上。”

    师青玄赶忙起身,拖着他那条不灵便的右腿一步一拐地跟在了贺玄身后。


    一个缩地千里之后,他们来到了一间旧屋里,光线昏暗,四处充满灰尘与发霉的味道。师青玄正想问这是哪儿,贺玄一挥手点亮了烛光,他才看清破旧的牌匾上写着“地师观”三个字。他不可思议地望向贺玄,贺玄不屑于回答他的疑惑,只道:“让你住你就住,别那么多问题,还是你想住猪窝狗窝?”

       师青玄连忙摇摇头。贺玄似乎是满意了,道:“食物会有人给你送,不过不一定每天都有,你也不要想着逃跑,我在这间房子周围下了禁制,超出十步你就会灰飞烟灭。”

 忽然贺玄伸出一只手扣住了师青玄脖颈,看着对方因恐惧而睁大的双眼,接着说:“为了防止你乱说话,恐怕我还得暂时封了你的声音。”一道流光绕过师青玄的脖颈,他再张口发现已发不出声音。

    贺玄又扫过师青玄的手臂,师青玄连忙将手背在身后,微微摇头,眼神中带着恐惧与恳求。

    贺玄冷笑道:“你连死都不怕,还怕我废你的手?行了,就当你哥替你赔了一双手,你自己好自为之。也不要想着传递什么消息出去,不过应该有也没用,你哥一死,在那些神官眼里你也不过是废物而已。不过,你如果不想被当成疯子或者杀人犯,最好把身上这一身衣服换下来。”说完便转过身,几步消失于黑暗中。


    确定感觉不到贺玄的气息,师青玄脱力地瘫坐在地上,他将烛台从桌上取下放在身边,仿佛想汲取一些温暖,微弱的光芒中许许多多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:小小的自己跟在师无渡身后喊“哥哥”的时候;六岁那年师无渡领着他离开师家后,他们兄弟相依为命的时光;他给哥哥送饭时听到白话真仙的声音吓到摔倒,师无渡抱起摔得一脸饭和血的他的时候;师无渡将他点将到中天庭的时候;“少君倾酒”飞升的时候;第一次见到飞升的“明仪”的时候;第一次拉着“明仪”化女相的时候;看到“明仪”变成黑水沉舟的时候……

 也许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,一错再错,终成死结,覆水难收。师青玄吹熄了蜡烛,把自己在黑暗中蜷成一团,抵不过困意沉沉睡去。


    天庭的钟声敲了三下,又有新贵飞升了,师青玄只是中天庭的一个小神官,没有资格去上天庭,他便求了半天哥哥带他去见识一下。师无渡经不住他的央求,便带了他去。到了上天庭,师青玄远远看见灵文的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黑衣男子,他身材修长,容貌俊郎又带着几分锐利,气度沉稳冷静。待走近后,灵文向师无渡打招呼:“水师大人好,这位就是最新飞升的神官了。”又转向黑衣男子道:“这位是水师无渡,旁边那位是水师大人弟弟师青玄。”黑衣男子向师无渡问了好,师无渡也点点头,表示一切好说。

      师青玄在一旁好奇的不行,问道:“不知这位仙友如何称呼,现任何职啊?”

       黑衣男子的表情看不出悲喜,只是淡淡回到:“在下贺玄,暂无职位在身。”

      师青玄笑道:“不如做风师吧,我哥是水师,以后可以常来常往,多多合作。”

      师无渡用扇子敲了一下弟弟,道:“青玄,别闹。担任何种职位是帝君说了算的,也要看这位仙友在人间所修何道,岂能容你儿戏!”

      经灵文解释,师青玄才知贺玄此人堪称人杰。从小在乡里就是有名的孝子,读书刻苦,极有才华,未及弱冠便金榜题名,一举高中,为官后刚正不阿,受百姓夸赞。但因见不惯官场黑暗,不愿同流合污,便辞官回乡,改做生意。生意做得也是极好,两三年的时间便成当地首富,又乐善好施,救济穷人,家乡饥年灾荒,他便开仓放粮,广搭粥铺,这就功德圆满,飞升成仙了。

     灵文说罢,又叹道:“只是可惜……”

    师青玄:“可惜什么?”

    灵文无奈一笑,道:“他原定后日便要成亲了,未婚妻等了他多年终于要过门了,这一飞升,好好的姻缘就断了,还不可惜吗?”

    贺玄却轻轻摇头,道:“姻缘自有天定,我倒是庆幸在婚前飞升,不必害她守活寡,家里人自会替我退婚。我已然身为神官,心中更该记挂的是天下苍生。”

    师青玄看着贺玄俊朗的面容,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奇妙的情绪,说不清是欣喜还是悲伤,仿佛似曾相识,脱口而出:“既然这位仙僚名字里也有玄字,也是缘分,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吧,以后我就称呼你为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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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一章 (二)

关于报复仇人头骨的故事见 (清)李渔《萃雅楼》,也是个同性小说呢。

趁着亲妈的刀没落下之前自己发点糖,所以会抓紧写。必然会ooc,但是一定会he.

本文中没有换命,容貌改变只是鬼王的障眼法,最后一段是青玄的梦,没结成婚算是青玄的私心吧。(祝你娇妻佳婿配良缘,娇妻还是会有的。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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